跟腱滑囊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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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有约刘宁蟑螂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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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过后,这条街道的倾斜坡度立刻彰显出来:柏油马路沉沦为笔直的河床,雨水汇集成河,翻滚着雪白的浪花,由东向西,奔涌而下,一路上发出整齐划一的喧哗声,涤荡着一切沉渣和杂屑,裹挟了各类纸片与轻浮的丢弃物。偶尔会有一把破损的折叠雨伞,或一只孤独的塑料拖鞋,顺流漂浮而来,又转瞬浮荡而去。“河水”塑造出一幅自由至上的景象,却直接阻断了交通,封闭了路人。高点的地方,还有沿街商铺的台阶上,挤满了驻足观望和等待的行人,车辆驻泊在水流当中,像搁浅的船舶。在断流之前,眼前这个世界暂时处于某种停顿的状态。

水位刚刚渐浅下去。有人总是很急迫。移动和奔走拉开了庞大的序幕,场面像失控的一堂婚宴。杂乱无章地穿行,横七竖八的走向。有人蹚水横穿马路,发出阵阵尖叫声。车辆逐一在点火发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一直毫无实际意义地在交替闪烁。

美容美发店那三级狭窄的台阶上,不久之后就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并不急于出发,因为他原本就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出发方向。他,背一个黑挎包,走街串巷,走三五步打一声竹板;手里还提着一块字牌,上面居中版面印着黑体粗字:灭蟑螂、灭老鼠、灭蚂蚁;侧旁印着红色宋体小号字:手癣足癣脚气鸡眼。

他的谋生职业,全部赤裸裸地披挂在身体的表面。

这可能是一种相当古老的技术性职业,古老到当代已经濒临消失或断绝。他们这些人,集中来自于一片炎热而潮湿的南方地域,他们的故乡围绕于一个水草葳蕤的大湖之畔,人口密集,而耕地有限。在和蛀蚀堤坝的一种白蚁的长期斗争中,其祖先积累了有关昆虫生活习性和生殖繁衍方面的丰富知识,也逐步建立了相应较为有效的弑杀手段;之所以把灭杀对象株连到了哺乳类动物老鼠身上,也许是基于老鼠在钻洞躲藏及行踪诡秘方面,与蟑螂蚂蚁天然存在着异曲同工之妙的缘故。至于他们还会兼治人类身体表皮上所寄生的各类癣菌,以及解决脚趾末端的异化角质层问题,是如何就和剿杀有害昆虫乃至污秽鼠辈牵扯到了一起呢?对此,无论是线索方面还是逻辑方面,探究起来都很扑朔迷离,而更多的是令人半信半疑。唯一比较直观也比较中肯的解释是:手癣足癣也好,脚气鸡眼也罢,倘若非要与蟑螂蚂蚁还有老鼠相提并论的话,它们或许都具备一个共通的类比特征:即隐秘属性,或曰幽闭气质。

他脚上穿着一双式样陈旧的皮革凉鞋,黑色,几处接头地方已经绽开裂隙,暴露于外的焦*的脚趾头和蜡*的脚背上面,挂满了颤动的水珠和新鲜的泥渍,一片碧绿的槐树叶子贴在右脚的脚趾间,像一块正在愈合的伤口。他是个年轻人,在刚才的那一场暴雨中,在他仓促找寻避雨的地方时,凶猛的雨点彻底打湿了他的双肩和脊背,以及一头茂密乌黑的长发;现在,偶尔还会有一两颗硕大的雨滴,顺着他的额角缓缓坠落。站在美容美发店的台阶上,他用一张手掌不住地抚弄他的湿漉漉的头发。在这个骤雨初歇、水汽氤氲的下午,周围路人行色匆匆,没人来得及多看他一眼;其实,这是个俊秀的南方男子,尤其是经过一阵雨水浇淋之后,他的浓发变得舒展而滑亮,像点燃了一团低度酒精的火苗,开始折射出蓝莹莹的光晕。他的鼻梁挺直尖削,鼻尖泛着苍白的色泽,眼睛不是很大,瞳仁里闪烁着一种本地人很少见的湖蓝色的影子。

“劳驾,麻烦你让一让!”

恍惚之间,他意识到背后有人在提醒他,是个女人的声音。

他侧身让开一个位置,同时捎带着瞄了一眼这个女人。在他眼里,这是个很有料的女人,坡跟凉拖,十个脚趾甲涂着豆蔻油彩,短裙,薄纱长款罩衫,白皙光洁的长腿。在这个城市呆久了一些,他自己得出一个规律:本地样貌出众的女人比例小,而一旦遇到,多半属于人高马大型的,身量往往和他这个男人不相上下;眼前这个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谢谢!”女人边说边撑开手中的折叠伞。他闻到一股油腻腻的芬芳气息,让他想到了自己挎包里的蟑螂药,闻上去也是那种令人头脑迟钝的味道。

女人从他身旁飘然而过。他凝望着她的背影。她竟然停住了脚步,朝他转回身子,又向他靠近了两步,并拢双脚,略略弯曲身子,定睛看他的那个随身携带的广告牌子。“灭蟑螂?”她抬头望他的脸,“你确定能灭光吗?”

“能的。”他的脸颊泛起一道红晕。

女人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再次离开了。他又凝望着她的背影。走出四五米距离,她二次折返回来。她又匆匆看了一眼他的那个牌子,说:“你就是专业做这个的吗?”

“是的。”

“你们是怎么收费啊?”

“需要实地去看一看的,要视虫害的严重程度来具体地定价格的。”

“你是南方人?”

“是的。”

“如果比较严重,定多少价格?”

“这个不好说,三五百都是有可能的了。”

“撒点药,就要这么贵吗?”

“话不能这么说的。”这回,他鼓起一股勇气,“我们做这一行,也是有一套程序的,而且是要保证灭除,再无反弹的。”

他跟随在她的后面,亦步亦趋。她走在前面,撑着一把花伞,像雨后长出的一朵*蘑菇。他们横穿过一个高档花园小区,他以为她住在这里,事实不是,他们从南门进入,又从北门出去。她没有门卡,但保安看见了她都会主动帮她开门。她一定常常这么借道穿行,保安好像都记住她了;南门出口那个小伙子保安,还朝她挤了挤眼睛。

“和你是一起的吗?”他在刻意搭讪她。

“对,我请的一个工人。”

“水龙头又跑水了?”

“不是,厨房里闹蟑螂。”

“那可是大麻烦,杀不完灭不尽!”

“唉呀,可不是嘛,闹心死了!”

出了这道南门,他们又钻进一条小巷。这条巷道的路面未经硬化,泥泞泛滥成灾。路中心有人垫上了断断续续的碎砖头。他看见她踩着它们歪歪扭扭地往前走,打了一个趔趄,滑了下来,踩了一脚的泥污。她在咒骂着什么。他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发笑。

穿出小巷,踏上一条短促狭窄的柏油路,他看到前方又是一个小区,铸铁栏杆上挂着一排*色大字:鑫通四海花园小区。女人从她坤包里掏出一串钥匙,里面有一个门卡牌子,触碰了一下门框上的感应区,小铁门开了。

这个花园小区与刚才那个花园小区比,设施差远了,楼房也没有那个小区的漂亮。路面有一大片积水,两个小孩子蹲在那里玩水,挥舞着树棍子拍水,溅起的水花射到了她的腿上,打湿了她的薄纱罩衫。

“真讨厌!”她骂了一声。

小孩子不管不顾,玩得更疯了,水花拍得更大了。她只好绕行,踩着路边的草地穿过。一枝冬青树丛的枝叶勾住了她的罩衣下摆,她弯下身子去分解,耽误了一会儿时间。他一言不发,坚定地跟随于左右。

他们进了B栋单元。他以为要上电梯。她再次掏出钥匙,打开了楼道左边的一扇防盗门。她住在一楼。一梯五户,左边三户,右边两户,她住在左边最内侧的一户。楼道顶上有一盏声控灯,她大声咳嗽了两下,竟然不亮。他拍了几声巴掌,又尖吼一声:“啊哦!”灯亮了,发出昏*的一道光亮。

“真行啊,”她好像很惊喜,“没反应好久了,还以为彻底坏掉了。”

他没有吭气,只是挺了挺后腰。湿漉漉的化纤衬衣趴在皮肤上,有种紧绷绷的沉重,像要与他的皮肤融为一体,他很抗拒这种触觉。

进门前,她甩掉了坡跟凉拖,就扔在了楼道边上,回头对他说:“不好意思,光脚进来吧,怕不好打扫。”他学她的样儿,把踩满污水的皮革凉鞋脱在楼道的防盗门旁边。

进了屋,她让他在门厅那儿站好。

“先别动!”她说。

“好的。”他回应说。

房屋很小,应该不到40平米。有一间袖珍型的小客厅。一只暗红色的庞大拉杆箱,正占据着那张窄小的布艺沙发。它张着大口,各类衣物膨胀于外,花花绿绿的一堆颜色。没有电视,茶几上有一台没有合住的乳白色笔记本电脑。小客厅里最让他瞩目和惊羡的,就是铺在瓷砖地板上的一块地毯,银白色的化纤长绒毛地毯,整齐而虚假的绒毛矗立着,足有一拃长,像块一丝不苟的长满白色萱草的园圃。——也不知道趴上去会是什么感觉?他的喉结上下抖动了一下。

卫生间就在门厅侧旁。

她跣足进入卫生间,打开莲花喷头,冲洗自己的双脚。距离咫尺之间,他看着她雪白的双脚从污泥的裹挟之中渐次绽放出来;脏水沿着瓷砖缝隙,弯弯曲曲地流向地漏孔道;她冲洗得好像很满意,快结束的时候,还翻起脚掌,分别叉开五颗脚趾头,做重点冲刷。她的脚掌是殷红色的。他挎包里引诱蟑螂聚集的那种颗粒状*药,和她脚掌的颜色极其相近。她的脚心是苍白的橘皮色,还有许多细密的皱纹,让他在一瞬间联想到记忆里遥远的祖母。祖母的眼眶周围也是那样的形态,那样的色泽,那样的皱纹。祖母几乎看不见他,他可以在她眼前胡乱地晃动手臂,甚至做出各种放肆的下流的举止,她都视而不见。祖母眼睛白内障,眼角总淌着两道浑浊的黏液,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咸鸭蛋的味道。一想到祖母,他的小腿肚子轻微地痉挛了一下。

“我冲好了,轮你了。”她说。

“好的。”他应答道。

他也走进卫生间,学着她的模式冲洗双脚。

抽水马桶的水箱盖子上,搁着一大包拆开的卫生护垫。在它的正上方,他看见了那条T字型黑色内裤。它搭在金属架一端,像老鼠的一张薄皮。他的小腹紧缩了一下。洗面池前的镜子里,正映出他瘦削而苍白的脸;脸影下方,是众多用于涂抹面部皮肤的瓶瓶罐罐的倒影。事实上,这个卫生间也像那间小客厅一样,比较杂乱。

她指着地上塑料盆上搭着的一条毛巾说:“你可以用那条毛巾擦擦脚。”他照她吩咐的去做。当他擦干双脚准备将那条毛巾再放回原处时,她及时地阻止了他,她说:“给我吧。——你赶紧开始干活吧。”

“好的。”他回应说。

他看见,她接过那条毛巾后,将它顺手丢在了垃圾桶里。

她脚上已经穿上了一双干净的居家拖鞋。鞋头上,那毛茸茸的两只狗熊头,好像正对着他的双眼。

“家里真没有多余的拖鞋了。你就光着脚吧,地板很干净的。”她说。

“这不碍紧的。”同时,他还狠狠点了点头。

她先把小厨房收拾了一番,把案头的各类物品归了归类。方便面、榨菜、火腿肠和卤蛋,以及老干妈花生辣酱等七零八碎的即食调料,她都一股脑地包进了一个塑料袋子里。迷你型案板上搁着半截大葱,半枯萎状态,她顺手抓起丢进垃圾桶。一把菜刀立在洗菜池里,她拿起来冲洗了几下,随即放进一个抽屉里。

这是个单身女人。他心里这么判断。家里基本不开火,偶尔给自己做顿宵夜吃,仅此而已。——这里没有固定的男人来吃饭,更没有孩子需要她伺候。

她扬起脖子捋头发的时候,他发现了几条她眼梢周围的笑纹,是那种又细又密又浅的纹路,像蟑螂被*死后,六枚伸直的细足。一般情况下,护肤霜都能将它们遮住,但此时暴露出来了。在户外,她看上去更年轻一些,也更漂亮一些,他这么认为:都是光线的原因。稻田里,斗笠下,母亲的脸皮是*铜色的,流下来的汗珠也是*铜色的,像色拉油一样,就因为头顶上有颗火太阳,通亮通亮地照着;在厨房里,在灶台前,母亲的脸皮就成了铁锅色,她并不算老,可一进家门,脸皮就恢复成铁锅颜色,就是因为家里窗户窄,房梁高,改造成城里楼房那种落地窗就好了,室内和户外就好像连接成一个整体。

“我OK了,该轮你上场了!”她对他说,一脸如释重负的轻松表情。

“好的。”他回应道。

在那间小厨房里,他的上半身几乎完全钻进了洗菜池下方的橱柜里,外部仅露着两扇鼓蓬蓬的屁股和一对精壮的后肢,以及一双瘦骨嶙峋的光脚板。探查蟑螂的活动踪迹,相当于治疗疾病前的检查和诊断。她在后面盯着看;好奇心促使她两片嘴唇下意识地上下翕合,双手紧握着手机,抱成一个大拳头,如同要对谁鞠躬作揖的样子。

他缓慢地退出来,一蹭一蹭地退出来,他站起来的时候,她看到他的脸上挂了一层灰尘,头发上沾着几缕蛛丝网。他朝她摊开两掌,她被惊得喊出声来:是一堆颗粒状躯壳,轻轻薄薄半透明体,铁锈红色,颗颗散发着油油的幽光。

“啊?妈呀,这是什么?”

“卵鞘。就像我们吃的西药的胶囊一样,蟑螂的卵就在这里面孵化,一个卵鞘至少孵出4只小蟑螂,最多的能孵出40只。”

她突然捂住嘴,差点从喉咙里吐出什么东西来。

“赶快灭掉它们,斩草除根,一个也不要留下!”

“情况比较严重,初步判断,至少应该有两窝。想先和你商量一下费用问题。”

“多少钱?你快点说。”

“一次性根除的话,高科技含量比较高,元啦,我向你保证不反弹的;反复性杀除的话,我当然会随叫随到,费用多少也会便宜一点啦。”

“废话!当然要一次性根除啦。你走了,蟑螂再出来,让我到哪里找你?”

“你可以随时打我的电话。”

“少啰嗦,谁喜欢老打你的电话!”

“那好吧,就按第一套方案做,一次性根除治理。”

“能不能便宜一点?”至此,她的生理和心理反应都基本上止住了,开始正式面对眼前这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那你给我元好了,看你也是个美女,一个人住,怪不容易的。”

“谁说我是一个人住?我有男朋友的。”

价钱在元那里彼此达成了一致。他开始工作。他再次钻进洗菜池下方的那套橱柜里,身体仿佛被拦腰斩断,上半部分消失在黑暗中,下半部分不时地会用力扭动一下、两下,以保持整体平衡。他这次钻进去之前,带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瓶子、一只强光手电筒、一个边缘前端类似于耙子的微型钢铲。黑洞洞的空间里传出金属器和钢筋水泥剐蹭的声响,尖利而生硬,那道刺目的白色光束在里面来回晃动,内部狭窄的黑暗面被劈割成更加零碎的空虚。

“噗——噗——”里面像在喷洒什么液体或气体。浓烈的生辣味道扑面而出。

“什么味啊?呛死人了!”她捂住鼻子,退避三舍。

他重新钻出橱柜,像上次一样,还是一蹭一蹭地往外挪出上半身。

“艾尔美诱螂喷雾剂。”他从地板上站起身,朝她晃了晃手中的那个蓝色塑料瓶子,“味道和蟑螂交配时分泌出的体液气味十分接近,能短时间内促使它们发情,吸引它们聚集,绝对高科技产品。”话音未落,他双膝跪在厨房间的瓷砖上,高举起那个喷雾剂瓶子,“噗——噗——”又是两下,在洗菜池橱柜的正前方地砖上,喷出一个宝葫芦形状的圆圈圈;他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儿,可能是嫌浓度不足,随即又在原有线条上补喷了三下,狠狠地补喷了三下:

“噗噗——噗噗噗——噗噗——”

刺鼻的气雾稍稍消散之后,乳白色地砖上逐渐凝固出一个类似宝葫芦的印迹:两个圆圈上下套在一起,靛蓝色,如同一件古老的法器。宝葫芦的顶端没有封口,径直指向橱柜底部的一道黑暗缝隙。

“需要等待一会儿,最多十分钟,”他对她说,“等待见证奇迹的时刻。”

“它们真的都会爬进这个葫芦里吗?”她问。

“没有问题的。钻进圈套的都是发育成熟的成虫,先一举消灭了成虫,再封死正在孵化的幼虫的巢穴,咱们就搞定啦。”

为了保证厨房的安静,给“引蟑出洞”顺利实施创造条件,他俩暂时离开了现场,躲避到小客厅里。她不再主动同他说话,甩掉拖鞋,跪在那块化纤长绒毛地毯上,整理起拉杆箱里的衣物来。他突兀地站在一边,对方没有请他坐下,而且一般情况下,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去坐主家的沙发或椅子的。这好像是一种规矩,彼此心照不宣。她抖搂着两件内衣,一手一件,比较了一下,甩掉了左手那件,直接甩到光脚旁边,保留了右手那件水红色的,重新塞进拉杆箱里。她把两只手插进箱子里,翻腾了一气,嘴巴里嘟嘟囔囔的,似乎在骂一个人。突然,她猛拍自己的脑门一巴掌,站起身,光着脚,匆忙跑到门边的鞋柜跟前,响声很大地拉开柜门,拽出一双坡跟鱼嘴口皮凉鞋,银粉色的,鱼嘴口上面各缀着一个光灿灿的金属圆环。她捧着鞋子跑回原地,将它们塞进箱子底部。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他嗓子眼发痒,口腔干燥。他瞄了一眼那个小茶几上的存开水的玻璃凉杯,里面是空的。即使有水也不能向她要水喝,他心里这么告诫自己。可不知为什么,仅仅是瞟了那么一眼,她的一对光脚板的影子已经烙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了。两个脚掌底和脚后跟红红的,像家乡的辣子油那种醇厚的色泽,而两个脚心苍白无血,如同两枚空荡荡的小镜子。

“你这是要出远门的节奏?”

这句话说出去后,好像被墙壁立刻吸收了,一点回音也没有。我说话了吗?刚才那句话是自己说的吗?一瞬间,他的意识发生了变形,对面前的这个时空充满了不确定和隔离感。虚幻的——我在做一个梦吗?

窗外,天色突然又暗了下来,几块超大体积的乌云在低空飞速翻滚,眨眼之间,彼此拥挤撞击到了一起,体积于是变得更加庞大了,几乎要压碎那扇窗户。他想起了不久之前的那场暴雨,还有街道上污浊的流水,像老家那条经常会洪水泛滥的河流一样——刚刚那一场暴雨下得那么大,那么急,铺天盖地的雨线缝隙中,鼓荡着迅疾而寒凉的风,自己只能勉强躲避在一家美容美发店外的台阶上,浑身瑟瑟发抖。这时,他清晰了,这一整天所经历过的时间和空间,重新又连缀成一个整体了。

“又要下大雨了!”他说。

她也正在朝着窗外看,屋里一片昏暗。她扭回头,举头朝他望了一眼,一丝恐惧袭向心头。

“开关就在你身后,请你帮忙把灯打开。”

“好的。”

灯亮了。雪白的灯光下,她又悄悄地快速望了他一眼。

“会不会打雷?”

“肯定会的。”

“你的活儿干完了吗?还要多久?”

他很知趣,也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蹑手蹑脚地返回厨房间。地面瓷砖上那个宝葫芦里,依然空空如也。她尾随在他身后,探头朝那里望了一眼。她开始激动起来,喘着气,“什么嘛?你设的圈套根本就是唬弄人的嘛!”他脸涨得通红,“不是的,”掏出手机,“你看嘛,时间还不够,一般至少要静静等待十分钟的,现在才五分钟不到。”她厌恶地挥了一下手,“别装神弄*了。”把一腔懊悔和委屈表达得淋漓尽致。

“请你赶快走吧——今天就算我倒霉!”

“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我的意思是请你离开这里——什么狗屁蟑螂我不灭了。”

“可是我已经干到一半了呀……”

“我付你一半工钱总行吧?”

她翻开她的小挎包,抽出三张百元钞票,递到他面前,“快点,找我75元!”一时之间他被她搞蒙了,下意识地翻掏着两只裤子口袋,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钞票,钞票是半潮湿的,几乎粘黏在一起,把它们搓捻展开时,费了一点麻烦。数目不多,他也不可能数目很多:百元的整钞有十几张,有两张青绿色的五十元,还有一张破破烂烂的蓝色十元,最后是三张皱皱巴巴的草绿色一元。他无法找出75元,把零钱都给她还差12元!

“要不,你找我25元?”他递上去一张一百元。

她突然焦躁不堪。手指插进小挎包里胡乱地翻检了一个来回,嘴里伴随着嘟嘟囔囔的声腔,像在指责什么,指责谁,具体他听不清,只好心里面把它们全部都自己包揽下来。“真讨厌!”她说,“我到哪儿给你找那25元?”

“这样吧,”他说,“我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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