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狼种
一被淘汰的警犬
它叫大灰,是阳光大马戏团动物特型演员,在舞台上专门扮演大灰狼。
在人类演艺圈,要拍*治家、*事家或文化名人的影视剧,挑一个长相酷似的人来出演主角,这就叫特型演员。
大灰来阳光大马戏团之前,是黑土凹警犬学校一条即将毕业的警犬。
大灰刚生下来时,毛色就让人看着不顺眼。通体紫灰,没有光泽,就像一堆难看的草木灰。
警犬学校的狗都是从国外引进的名贵犬种,大致分两种颜色,要么通体金*,要么是黑与*组合成的花色,从未有过灰毛狗。
它的长相似乎也与正常的狗崽有差异。正常的狗崽嘴吻圆润,耳廓柔软如花瓣,半只耳朵皮盖在额头上,显示出狗顺从的品性。大灰的嘴吻又尖又长,三角形耳廓坚挺耸立,透出一股让人感觉不舒服的倔强神情。
不能以貌取人,当然也不能以皮毛的颜色和五官的美丑来取狗。
三个月大后,大灰和其他小狗一起接受严格的警犬训练。
大灰在训练场上表现出色,但随着身体发育成熟,相貌却越来越离谱。
所有人都觉得,大灰不像一条狗,倒像是一只狼。
在动物分类学上,狼和狗虽然同为犬科犬属,血缘近亲,体貌相似,但仔细鉴别狼和狗的五官和身体外形,就会发现它们之间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从体态上说,狼和狗显著的差异在胸部,狼的胸部较狭窄,狗的胸部较开阔。不用尺子来量,一眼就能看出大灰比其他警犬胸部窄了约一寸多。
从五官上说,狼吻部尖长嘴巴特别阔大,这便于在野外噬咬猎物,狼眼比狗眼更细长些,瞳仁却比狗的瞳仁明显要小,狼眼是白多黑少,所以民间有白眼狼的说法。用这标准来衡量,大灰活脱脱长着一副狼的尊容。
从尾巴上说,狗尾巴紧凑光滑,当主人抚摸它们时,会像蛇一样活泼地曲卷摇动,而大灰的尾巴却蓬松如扫帚,僵硬得像根棍子,或者平举或者耷拉,最多只能左右笨拙地甩动两下,典型的狼尾巴。
要说狼和狗最大的区别,在于不同的叫声,狗会吠叫,汪汪汪声音短促嘹亮,富有音乐的节奏感,而狼不会吠只会嗥叫,叫声绵长中间没有间隔,音质尖厉缺乏变化。大灰怎么努力也叫不出清晰的狗吠声,只能发出凄厉难听的狼嚎。
警犬学校每一条狗都有完整的档案资料,细细查阅后发现,大灰的祖母是一条法国狼犬,有十六分之一狼的血统,大灰的母亲是一条德国杜宾犬,有六十四分之一狼的血统。
一般来讲,只要低于十六分之一狼的血统,狼的基因就是隐性;换句话说,母狗身上只要狼的血统少于十六分之一,狗的基因就呈显性。
大灰的母亲身上只有六十四分之一狼的血统,也就是说只有六十四分之一的可能会生小狼崽,概率是极小的。
但遗传密码排序极为复杂,在某种因素干扰下,隐性基因有可能突变成显性,这就是返祖现象。
毫无疑问,大灰身上出现了罕见的返祖现象。
一年零七个月的学习生涯结束了,大灰完成全部警犬训练课目,蹿跳、奔袭、游泳、嗅闻、追踪、潜伏、捕捉、格斗,考核成绩门门都是优秀。
云南地处西南边陲,山高林密交通不便,与罂粟产区金三角相隔不远,贩*活动十分猖獗。警犬嗅觉灵敏,能从一堆新鲜的椰子里准确找出哪几只藏有海洛因,还能从密不透风的热带雨林里把蜷缩在蟒蛇洞内的*贩子缉拿归案。一条优秀的警犬抵得上三个平庸的警察。
训练有素的警犬供不应求,十分紧俏。
“哦,它除了长相不太中看外,其他各方面都很棒,跟别的警犬没什么两样,带回去吧,我敢保证,它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警犬驯养员热情地向边境缉*分队前来购犬的人推荐介绍。
“不行,不行。”人们连连摇头,“牵着狼上山巡逻,会惹出一大堆麻烦来的。”
同期毕业的三十来条警犬很快被抢购一空,唯独大灰无人问津。
有人提议,将灰狗崽子当做生理有缺陷训练不合格的废犬,按正常程序淘汰,送往林场、货栈或仓库去,做一条守家护院的看门狗。但问了好几个地方,人家一看是一只不会摇尾巴的灰毛狼,立刻婉言谢绝了。
又有人提议,把大灰当狼送到动物园去,圆通山动物园有野狼馆,物以类聚,应该说是很恰当的。可动物园的人说,这不是真正的狼,而是一只返祖现象的狗,动物园不能接受一条被遗弃的家犬,不管它长得是不是像狼。
如何处置这条容貌异化的狗,竟成了警犬学校的一道难题。
二阴差阳错进了马戏团
阳光大马戏团高导演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来到警犬学校,酒席间听说了大灰的事。
开始高导演并没有要招个狗演员的想法,马戏团狗演员阵容最为强大,已经有十二条聪明伶俐的卷毛哈巴狗,没必要再新添狗演员。
可当他站到大灰面前时,出于职业的敏感,出于排演新节目的考虑,立马就决定把大灰带回马戏团去。
马戏团有许多种类动物演员,狮虎豹象熊狗猫马羊,还有海狮海豹海象等等,唯独没有狼。谁也没有规定说,狼不能上台演出,可全世界所有马戏团,找不到一个狼演员。
有人说,是因为狼和狗长得相似,能表演的形体动作也大致相同,各马戏团都豢养着一大群狗演员,没必要再耗费人力财力去培训狼演员了。
也有人解释说,之所以全世界马戏团都将狼拒之门外,最根本的原因是,人们对狼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厌恶和憎恨。
同样是猛兽,可狮子老虎毛色华丽,形象威武,人类对它们抱有敬畏心理,常用雄狮来比喻刚强的男子汉或骁勇善战的*队,用醒狮来比喻新兴的国家或翻身民族;更有一大串成语用来赞美老虎,什么虎踞龙蟠、龙腾虎跃、虎虎生威、将门虎子等等,因此狮子老虎登上马戏团舞台,体现力量的壮美,观众会产生崇拜认同,别有一番审美情趣。
狼就不同了,翻遍字典也找不到一句褒奖的话,什么狼心狗肺、狼子野心、狼狈为奸、豺狼当道、色狼肆虐等等,清一色贬义词。在人们心目中,狼是十恶不赦的坏蛋,狼是恶魔的代名词。再说,狼毛色单调,嘴脸丑陋,缺乏美感,形象也不适合登台演出。
人类社会有人种歧视的现象,动物世界难免也有物种歧视的现象。
可高导演是个具有开拓创新精神的人,他觉得时代在变,人们的思想观念也随之在变,对狼的认识已不像过去那样极端了,现在观众应该是能接受一只狼登台演出的。
大灰酷似桀骜不驯的狼,对外就宣称它是狼,估计没有人会怀疑。
阳光大马戏团提的口号就是:人无我有,人有我优。全世界马戏团没有一个狼演员,如果他能成功地让一只狼登上舞台,本身就很新奇有趣,无疑具有广告效应。
高导演决定招收大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刚好能配合他的改革方案,排演从内容到形式都叫绝的新节目。
这几年,人们对马戏表演的热情早就衰退,说得刻薄一点,马戏已变成一门夕阳艺术,光顾马戏团的人越来越少。
他晓得,除了社会环境变化这个外部因素外,节目老化,也是阳光大马戏团一年比一年不景气的很重要的原因。马走舞步、羊拉三轮、虎钻火圈、熊舞飞叉……就这么一二十个节目翻来覆去地演,天天都是老一套,谁还稀罕来看呀!
要想振兴阳光大马戏团,把流失的观众重新拉回剧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根据青少年追求刺激的心理特点,编排出惊险新奇的节目来。
他有个大胆的设想,将几种不同的动物串连起来,动物演员相互配戏,编出有故事情节的马戏短剧。
迄今为止,舞台上只有杂技剧,还没有几种动物联袂演出的马戏剧。
要想出既有思想教育意义,又能充分发挥各种动物演员技巧特长,又有相当艺术吸引力的故事情节,并非易事。他苦思冥想了好几个月,脑子里仍一片混沌。
说也奇怪,高导演站在大灰面前,突然就来了灵感。哦,一只凶残狡猾的大灰狼,要去吃美丽可爱的小白羊,鹦鹉、哈巴狗和黑熊齐心协力斗败了大灰狼,这肯定很有意思,在善良的众动物与恶狼斗智斗勇的过程中,可以穿插许多精彩的杂技动作。
剧名就叫《智斗大灰狼》,孩子们肯定喜欢看。
警官学校正为如何处置大灰发愁呢,高导演不费吹灰之力,也没花一分钱,就把大灰带回了阳光大马戏团。
三扮演大灰狼
它在警犬学校叫大灰,到了阳光大马戏团后,大家仍叫它大灰,这虽然不是一个很响亮的艺名,但很贴切,符合它的容貌特征。大灰者,又是大灰狼的简称,含有某种隐喻。
阳光大马戏团有个很大的狗棚,里头有用棉毡铺垫的睡窝,有色彩鲜艳的食盆,有触碰式自动饮水机,还有彩球、电子兔、塑料肉骨头等玩具,对狗而言,算得上是功能齐全的豪华别墅了。十二只哈巴狗就住在里头。
管理员老费没让大灰住进舒适的狗棚,而是在狗棚边靠近阴沟的一块空地用钢筋焊了一只铁笼子。笼子阴暗潮湿,有一股腐烂的霉味,低矮狭窄,大灰在里头站直了,额头就会顶着天花板,转身时尾巴也会蹭着铁杆,活像在蹲监狱。
“白眼大灰狼,只配住这种地方。”老费说。
狼在任何地方都属于不受欢迎的角色。
负责训练大灰的,是个名叫川妮的女演员,从艺已有七八年时间。她是在高导演严厉训斥下这才皱着眉头含着泪接受训练大灰的任务的。她对团里要好的姐妹说:“看见它我会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里的狼外婆,脊梁就冷飕飕的,心里发毛,头皮也会发麻。”
不情愿去做的事情,态度自然很恶劣。
“跳,快跳!”川妮柳眉高挑杏眼圆睁,手中的棍子指着两米高的铁圈,大声呵斥。大灰腾空起跳,稳稳当当地从直径约半米的铁圈穿了过去。
“站起来,狼爪子举高些!走,快走!”川妮手中的驯兽棍直逼大灰的脑门,模样很像是粗暴的老师在指责一看就让她心烦的顽劣学生。
其实川妮是个挺有爱心的女人,蛮喜欢小狗小猫的。
“别害怕,乖乖,勇敢些,来,跳呀!”她和颜悦色地对哈巴狗们说。
十二只哈巴狗全身披挂白色的长毛,蓝眼睛,塌鼻子,大耳朵,四条腿很短,胖嘟嘟迷你身材,奔跑起来就像一团团滚动的雪球,又滑稽又可爱。
当一只名叫杰克的哈巴狗勉勉强强地从铁圈穿越过去,她会温柔地抚摸它的颈毛,亲昵地拧它肉感很强的耳垂,夸奖道:“好样的,真聪明!”
训练告一段落,便要给受驯的动物喂点东西吃,有奖赏才有干劲,食物引诱是马戏团培训动物演员的最佳方法。
十二只哈巴狗轰的一下把川妮团团围住,拼命往她怀里钻,汪嗯,汪嗯,发出撒娇的哼哼声,伸出粉红色细腻的狗舌,争先恐后地来舔吻她的脸。
她咯咯笑着,没法拒绝这多余的热情。
她抱抱这个,又亲亲那个,将香喷喷的牛肉干塞进哈巴狗的嘴里。
每每这个时候,大灰总是站在幽暗的墙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幸福的哈巴狗看,狭长的狼脸上浮起羡慕的神情。
川妮也给大灰喂牛肉干。团里有规定,凡参训的动物演员,无大的过错,中间休息时都要喂一点食物,以形成激励机制。
大灰是从警犬学校毕业的高才生,难度再大的训练课目也是小菜一碟,钻圈、蹿高、叼碟、直立、拖物……无论什么动作都完成得精确漂亮,根本挑不出毛病来,是最应该得到牛肉干犒赏的。
川妮总是蹙着眉尖,抓一把牛肉干走到大灰面前,板着脸嗯一声,当大灰抻长脖子张开尖尖的嘴吻想要叼食时,她一撒手,将牛肉干扔在地上,任由大灰捡食。
那模样,像是护士在尽量避免接触烈性传染病患者。
这天上午,与往常一样,训练间歇,哈巴狗们围着川妮,摇尾撒欢,献媚邀宠。
大灰不停地伸出血红的舌头舔吻自己的鼻子,瞳人中透出艳羡的光,一副神往已久的表情。它沿着墙线,压低身体,悄悄绕到川妮身后。
它虽然外貌像狼,本质上仍是狗,而且是狗类中品性最忠诚的警犬。像所有的狗一样,它渴望能得到主人的搂抱和抚摸,渴望能得到主人的宠爱。
它似乎知道这位漂亮的女主人并不喜欢它,所以不敢像哈巴狗们那样放肆地钻到川妮怀里去撒欢,只是躲在背后蜻蜓点水般地用舌尖轻轻亲吻她的衣领。
川妮与哈巴狗们嬉闹着,没有察觉大灰已绕到自己背后来了。
杰克正趴在川妮的肩头享受主人温馨的爱抚,当然看见大灰做贼似的举动。哈巴狗擅长察言观色,它早就看出女主人讨厌这非狼非狗的家伙。它立刻汪汪汪在主人耳畔吠叫报警:亲爱的主人,背后有紧急情况!
川妮猛地回头去看,人眼和白多黑少的狼眼四目相对,她白皙细嫩的脖颈刚好撞在大灰尖尖的嘴吻上。她没思想准备,吓一大跳,失声尖叫起来。
美丽的女孩子见到一条毛毛虫爬到身上,或者一只老鼠冷不防从面前蹿过,都会惊骇地大叫起来,一副立刻就要晕倒的表情。
大灰噼噼啪啪地左右甩动扫帚般笨拙的尾巴,将半条舌头从唇齿间伸出来,眼珠子尽量睁大,并将自己最易受伤害的颈侧暴露在外,用犬科动物特有的形体语言表白自己的心迹: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
在川妮眼里,那条左右甩动的大尾巴,是扑咬的信号,拧着脖颈,那是行凶的前奏,眼珠子瞪得这么大,那是饿狼馋涎欲滴,这么长半截血红的舌头伸在嘴外,是不是想尝尝人肉的滋味呀,嘴腔内尖利的犬牙闪着寒光,预示着吃人不吐骨头啊。
她粉红的小脸恐怖地扭曲了,用手护住自己的脖子,颤抖的声音高喊道:“你想干什么?滚……滚……快滚开!”
大灰胆怯地望着她,后退了两步。
川妮倏地站起来,抄起那根驯兽棍,戳着大灰的肩胛,用力推搡,咬牙切齿地喝道:“滚,滚到墙角去,离我远点!”
哈巴狗们也龇牙咧嘴地咆哮,跃跃欲扑,凶猛地驱赶大灰。哈巴狗历来看主人的脸色行事,爱主人所爱,恨主人所恨。
大灰将扫帚似的大尾巴紧紧夹在胯间,脊背高耸,脑袋缩进颈窝,这是犬科动物被打败后的姿态,呦呦发出刺耳的哀嗥,就像负了重伤一样,脸上的表情异常痛苦,被迫往幽暗的墙角退却。
那根八十公分长闪闪发亮的金属驯兽棍并没戳疼大灰,哈巴狗们也只是朝它狺狺狂吠没扑上来撕咬。作为狗,被主人嫌弃,遭主人厌恶,受主人憎恨,是最大的悲哀。它的心在受伤,它的心在滴血,这精神创伤,比皮肉受到鞭笞厉害多了。
大灰蜷缩在幽暗的墙角,身体像害了一场大病似的瑟瑟发抖,头埋进臂弯,发出如泣如诉的嗥叫。
川妮平静下来,大概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粗暴,做得有点太过分了,便抓了一把牛肉干,扔在大灰面前,也算是一种缓和吧。
大灰虽然肚皮空瘪瘪,却没有去动这些香浓美味的牛肉干。
人伤心时吃不下东西,狗伤心时也吃不下东西。
四鲜花和掌声不属于它
经过三个月紧张排练,《智斗大灰狼》节目终于搬上舞台。
高导演不愧是马戏艺术的行家里手,节目编排得热闹而有趣。帷幕拉开,两只五彩缤纷的金刚鹦鹉在道具树上互相梳理羽毛,一只可爱的小白羊迈着悠闲的步伐从树下经过,音乐优美抒情,一派和平安宁的景象。
大灰从草丛里钻出来,音乐骤然间变得粗野,青紫色的灯光打在它身上,模样更显得狰狞,吐着血红的狼舌,露出白森森的犬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嗥。
大灰身体躲进树洞,尾巴翘得老高,通过一个魔术装置,尾尖冒出一朵红花,晃动摇曳,试图引诱金刚鹦鹉来叼食。
雄鹦鹉展翅飞翔欲去啄咬那朵小红花,雌鹦鹉口齿伶俐地说:“大灰狼,别上当!”快俯冲到地面的雄鹦鹉振翅飞回树冠。
两只鹦鹉从树冠垂下一只钩子,钩住那朵红花,用嘴喙衔着打结的绳索,一点一点将那朵红花钓上树来。
大灰感觉到尾尖有动静,以为猎物上钩了,猛地从树洞蹿出来,却只咬到一团空气。
小白羊又出现了,大灰馋涎欲滴,踩着音乐节拍,悄悄向目标逼近。
两只鹦鹉用小铁皮桶齐心协力从树下吊起一桶水。
大灰来到正埋头吃草的小白羊身后,张牙舞爪刚要行凶,冷不防一桶凉水从树上浇下来,变成一只落汤狼。小白羊惊醒逃匿。
大灰钻进一只看似透明的魔术箱,倏地一转,出来后身上披了一张羊皮,变成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再次向小白羊摸去。
雄鹦鹉高叫:“狼来了!”雌鹦鹉大喊:“要当心!”
小白羊抬头看了看披着羊皮的大灰,误认为是自己的同伴,没有在意。
哈巴狗杰克从魔术箱里蹿了出来,咬住羊皮猛烈拉扯,大灰暴露出大灰狼的本来面目。小白羊咩咩叫着逃逸。
恼羞成怒的大灰转身追咬杰克。体态娇小的杰克无法与身躯是它三倍的大灰匹敌,逃向正靠在大石磨上睡觉的狗熊,寻求帮助。
杰克扑到狗熊身上汪汪吠叫,狗熊却酣睡不醒。杰克从狗熊的背上爬过去,紧跟其后的大灰也爬到狗熊背上。
狗熊被弄醒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大灰从熊背上跌落下来。狗熊勃然大怒,追打大灰。大灰身手矫健,笨拙的狗熊追不上。
小白羊和杰克拉着一辆微型*包车,狗熊爬到车上,坐车追赶大灰。
眼瞅着大灰就要被狗熊逮着,它“狼”急跳墙,蹿上两米高的大石磨。
哈巴狗杰克跳不上去,狗熊也爬不上去,望着大石磨想主意。
狗熊似乎想出好办法,发挥大力士的特长,去推沉重的石磨。
石磨转动,大灰在上面站立不稳,踉踉跄跄,摇摇摆摆。狗熊更来劲,更卖力地推石磨,磨出许多五颜六色的纸屑,纷纷扬扬像下了一场彩雪。
大灰在石磨上做出许多滑稽动作,一会儿直立,一会儿跌倒,一会儿打滚,可就是没从上面摔下来。
狗熊吭哧吭哧喘着粗气,飞转的石磨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狗熊累得口吐白沫,爬到微型*包车上,头一歪睡着了。
大灰轻盈地从石磨上跳下来,穷凶极恶地捕捉小白羊。
哈巴狗杰克勇敢地引火烧身,掩护小白羊撤退。
狼嘴快咬住狗尾了,杰克急中生智窜进四面都是玻璃墙的魔术房。大灰刚要跟着钻进去,魔术房一只接一只蹦出哈巴狗来。
同样娇小玲珑的体态,同样雪白鬈曲的长毛,共蹦跳出十二只哈巴狗。
大灰寡不敌众,只有夹着尾巴逃跑了。
狗群衔尾猛追。雄鹦鹉叫:“大坏蛋,逃不掉!”雌鹦鹉喊:“狠狠咬,不轻饶!”
大灰走过独木桥,哈巴狗圆胖的身体难以掌握好平衡,就排成队,后面的咬住前面的尾巴,互相搀扶走完狭窄的独木桥。
大灰穿越铁圈,哈巴狗短粗的四肢跳不到这个高度,小白羊就用微型*包车拉着狗熊来当垫脚石。哈巴狗们先跃上狗熊背,再起跳穿越铁圈。
狗熊仍在沉睡,每当一只哈巴狗蹬着它的背起跳时,它就会发出粗俗的呼噜声,嘴腔里就会冒出一串五彩缤纷的肥皂泡。
大灰精疲力竭逃到树下,长长的狼舌伸在嘴外。
雄鹦鹉叫:“天罗地网!”雌鹦鹉喊:“插翅难逃!”
十二只哈巴狗玩起叠罗汉的游戏,杰克踩着其他哈巴狗的身体,咬住树枝上垂挂下来的一只吊环。哗啦,树上落下一张网,正好罩在大灰身上。大灰越挣扎网缠得越紧,就像包粽子一样将它团团裹了起来。
哈巴狗们发出胜利的吠叫,大灰发出绝望的哀嗥。
哈巴狗们咬着尼龙网像押解俘虏一样把大灰拖到后台去。
节目将马戏、杂技和魔术熔为一炉,无论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是无可挑剔的,当地好几家媒体辟出专版予以推介,认为这是“马戏艺术有益的尝试和崭新的突破”。
每次演出结束,热情的掌声经久不衰。高导演就让十二只哈巴狗、两只金刚鹦鹉和那头狗熊出来谢幕。为了提高观众的参与度,为了舞台上和舞台下有更多的沟通与交流,高导演还设计了别开生面的谢幕仪式:
——雄鹦鹉叫:“谢谢你们!”雌鹦鹉喊:“多多光临!”
——狗熊直立在舞台上,挥舞毛茸茸的熊掌向观众致意。
——小白羊举起前蹄敲打斜放在地上的爵士鼓。
——每只哈巴狗嘴里叼一束鲜花,摇着尾巴奔向观众席。
这些机智、勇敢而又可爱的小家伙,自然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白色的狗毛梳洗得很干净,脚掌上也没什么灰尘,于是人们就把它们抱进怀里。它们是演员,受过专业训练,晓得自己是在演戏,所以并不在乎让陌生人抱抱。它们乖巧地舔吻男人的胡子和女人的辫梢,逗得人们心花怒放。
欢乐的谢幕仪式没有大灰的份。它是反派角色,一只贪婪、狠*、狡诈而又愚蠢的白眼大灰狼,可怜、可恶、可恨的小丑,肮脏丑陋的大坏蛋,当然是没有资格站在舞台上向观众致意的。它被哈巴狗们拖进后台,由川妮替它解开裹在身上的网,然后就蹲在黑黢黢的廊柱背后,透过大幕的缝隙,窥视剧场内热闹欢快的谢幕仪式。
有一天,一只名叫婻婻的哈巴狗被大*蜂蜇肿了眼睛,暂时上不了舞台了。少一只或多一只哈巴狗无所谓,演出照常进行。
谢幕时,原准备好的十二束鲜花,十一只参加演出的哈巴狗叼走了十一束,还剩下一束搁在道具箱上。
观众席上,许多人都张开双臂抢着接受鲜花和拥抱哈巴狗。有一个扎红蝴蝶结的小女孩,没能抢到鲜花,扑到爸爸怀里伤心地哭了。
大灰叼起道具箱上剩下的那束鲜花,钻出帷幕,向哭泣的小女孩走去。
很难猜测大灰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也许,它觉得扎红蝴蝶结的小女孩怪可怜的,出于同情,想把那束多余的鲜花送给她;也许,它独自蹲在廊柱背后,寂寞冷清,想跑出去凑个热闹;也许,它觉得精彩的演出也有它的功劳,也想分享观众的掌声和欢笑声。
大家都在忙碌,谁也没有发现它溜出了帷幕。
它知道自己形象不佳,生怕吓着小女孩,在距离两米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脖子尽量往前抻直,从嘴角两边吹出呜呜声。
小女孩扭过头来,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惊讶地望着它。
它轻轻摇晃衔在嘴里的鲜花,快拿去吧,愿你今晚有个甜美的好梦!
小女孩眼里噙着泪花笑了,脸上笑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从爸爸怀里挣脱下来,朝大灰奔来,伸手欲取它嘴上那束鲜花。
年轻的爸爸本来是在往台上看狗熊挥手和小白羊敲爵士鼓的,现在视线跟着宝贝女儿转动,当然就看见小牛犊似的大灰了。他的眼睛鼓得就像大泡眼金鱼,嘴张成O形,突然奋不顾身地扑过来,迅猛地将小女孩抢了回去,紧紧搂在怀里,用颤抖的声音喊道:“快来人哪,大灰狼跑出来啦!”
喧闹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大灰身上。
雄鹦鹉叫:“狼来了!”雌鹦鹉说:“要当心!”
剧场一片寂静,鹦鹉模仿人发出的叫声格外响亮刺耳。
人们潮水般地向出口处拥去,争前恐后,互相挤撞,小孩哭,大人喊,一片混乱。
大灰感觉到事情不太妙,赶紧将那束鲜花搁在座椅上,转身想溜回后台去,但已经迟了,高导演和川妮已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来,迅速在它脖子上套上铁链,然后忙不迭地向受了惊吓的观众打躬作揖赔礼道歉。高导演狠狠在它身上抽了几巴掌,脸色铁青训斥道:“浑账东西,都是你惹的祸!”
闹腾了好一阵,风波才算平息下来。
“随随便便让野兽跑出来,真要伤了人,你们要负法律责任的啊。”一位戴眼镜的老先生愤愤地说。
“这么大一只狼,啊呜一口就可以咬掉人的手,*也给它吓出来了呀!”一位珠光宝气的太太,用手绢擦拭额头冷汗,板着面孔数落。
“是是是,我们一定加强管理,请大家放心,今后决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川妮拼命向惊*甫定的观众赔笑脸。
“爸爸,你不用怕的,它不是坏蛋,它是来送花给我的呀。”小女孩认真地对她的爸爸说。
“小孩子,懂什么呀。它是大灰狼,要吃人的。”那位爸爸说。
从此以后,演出一结束,川妮便会给大灰脖颈戴上皮圈,用一根小手指粗的铁链子将它拴在后台的廊柱上。
白眼大灰狼,只配做失去自由的囚徒。
五遭哈巴狗暗算
川妮是从大灰异常的嗥叫声中发现问题的。
正常情况下,大灰被自天而降的猎网罩住,由十二只哈巴狗拖拽时,会发出凄凉的嗥叫,好比穷途末路的强盗,在仰天长叹。声音应当阴沉绵长,属于绝望的哀嚎一类。
而这一次,大灰在裹成一团的猎网中,拼命蹦跶,发出凶狠刻*的嗥叫,声音短促而尖厉,忽而嘶哑,忽而高亢,就像一个不屈的灵*在油锅里煎熬,听得人心里发慌,属于困兽犹斗似的叫声。
当十二只哈巴狗将裹成一团的猎网拖拽到后台,川妮将乱麻似的网解开,立刻就发觉不大对头,大灰双眼布满血丝,白眼大灰狼变成了红眼大灰狼,怒视着哈巴狗们,龇牙咧嘴咆哮着,大有血腥厮斗的架势。
哈巴狗们都躲到川妮背后来了。
川妮用驯兽棍点着大灰的鼻子,喝令:“不许撒野!”
大灰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警犬,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立刻规规矩矩蹲坐在地上,只是胸脯猛烈起伏,扫帚似的大尾巴不停颤抖,充满杀机的眼睛死死盯着哈巴狗们,喉咙深处传出咕噜咕噜恶*的诅咒声,还不时响起一两声委屈的嗥叫。
气难平,仇难报,恨难解,冤难消。
反常的举动自然引起川妮的注意,她绕着大灰转了一圈仔细查验,哦,臀部的毛特别凌乱,颜色也变了,有一坨浅灰色的狗毛变成紫酱色了。她用手摸了摸,湿漉漉的,手伸到灯光下一看,三个指头上涂着殷殷血丝。
原来如此,大灰受了伤,毫无疑问,是被哈巴狗们咬伤的。
伤口不长,就半寸左右,咬得也不算深,狗皮开裂,渗出些许血水而已,伤口四周还有几个深浅不一的牙齿印。
川妮认为,这也许是一个偶然发生的事故,一群哈巴狗你争我夺用嘴叼住裹成一团的猎网,拖拽时某只哈巴狗咬歪或咬错,咬到大灰身上来了。
“哦,好了,它们是不小心咬着你的,别这么穷凶极恶。来,我给你涂点药。”川妮将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云南白药撒在大灰的创口上。
大灰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没想到的是,大灰臀部的伤口还没痊愈,第四天,同样性质的事又发生了。这一次是咬在背上,被咬掉甲虫大一块皮毛,疼得大灰咝咝倒抽冷气。
又过了数日,大灰身上又平白无故添了新伤痕。
川妮终于明白,这不是什么意外事故,而是哈巴狗存心在恶作剧。她虽然不喜欢大灰,但也不能听任哈巴狗胡作非为。不管怎么说,打冷拳,放冷枪,咬冷口,总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她有责任制止这种无端的伤害。
她把十二只哈巴狗召集拢来,一个个扳开狗嘴来检查,看看有无灰色狼毛和殷红血丝,想找到肇事者。可是,所有哈巴狗唇齿间都干干净净,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这些淘气的小精灵,还晓得要掩盖作案的痕迹。
查不到肇事者,当然不能胡乱惩罚,不疼不痒训斥几句就算完结。
这事让高导演知道了,大发脾气,把川妮叫到办公室狠狠骂了一顿:“你是不是故意要拆马戏团的台?这样下去,要是大灰被咬坏了怎么办?还要不要演《智斗大灰狼》了?”
“它身体挺棒的,敷点药,两三天就没事了。”
“放屁。经常遭哈巴狗暗算,它要是罢演怎么办?换了你,配戏的搭档隔三差五给你使坏,你还愿意与他同台演出吗?”
“……”
“你必须对哈巴狗重重惩罚,杜绝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我查不出究竟是谁咬了大灰。债无头冤无主,怎么惩罚呀?”
“那就把所有哈巴狗都揍一顿。每只狗三棍子,外加两个大嘴巴。看它们还敢不敢在舞台上捣乱破坏!”
在马戏团,对待动物演员,除了食物引诱和爱的教育外,还设有体罚制度。玉不琢不成器,动物演员不挨棍棒难以成为好演员。恩威并重,才能有效改造生命的灵*。
川妮再次把全体哈巴狗集合起来,围成个圆圈,手中的驯兽棍指着大灰后腿上新添的月牙形伤口,然后又将冰凉的金属驯兽棍点在哈巴狗的鼻子上,态度颇为严厉地吼了几声。
哈巴狗都是些绝顶聪明的家伙,一看川妮这套身体语言,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缩头缩脑,耷拉着耳朵,跪卧在地上,嘴里呦呦呜呜发出悲伤的叫声,显得很无辜的样子。
川妮揪住名叫杰克的哈巴狗,使劲将狗头摁到大灰被咬伤的腿部,再一次让其明白是什么原因要对它实施体罚,然后气势汹汹地抡起了驯兽棍。
杰克害怕得浑身发抖,狗眼亮晶晶似蒙着一层泪水,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冤枉,却丝毫也没有责怪主人的意思,而是伸出柔润的舌头,深情舔吻川妮那只揪住它颈皮的手,像是弱小生命在乞求饶恕。
川妮忍不住就心软了,这般华丽的狗毛,这般细嫩的皮肉,这般娇弱的身体,怎经得起金属驯兽棍重重打击哟,打坏了怎么办?它们是她的宠物,给她带来欢笑,给她带来温暖,她打心眼里就舍不得打它们。
再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杰克就是暗地作祟咬伤大灰的凶手,冤枉一只不会说话的可爱的小狗,造成黑猫偷鱼白猫挨打式的冤假错案,又怎能让她心安呢?
她不但心软了,手也软了,驯兽棍软绵绵落下来,拍灰似的拍在杰克盖满长毛的屁股上,又雷声大雨点小地掴了它一个嘴巴,动作轻柔得就像在给它洗脸。
十二只哈巴狗,依次来一遍,便算惩罚完毕。
没有血与泪的教训,哪有刻骨铭心的牢记。
仍然不时发生大灰被哈巴狗偷偷咬伤的事件。
不多久,大灰背脊、腰际、臀部和大腿上,旧创未愈又添新伤,伤连伤,创叠创,疤套疤,用遍体鳞伤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了。
幸亏大灰是身体素质极佳的良种警犬,就像抗击打能力极强的拳击选手,虽屡屡受到攻击受到创伤,却始终未能被打垮。
川妮最担心大灰会罢演,就像人类演员会闹情绪一样,动物演员也会闹情绪,音乐响起后偏赖在后台不上场,或者上了场后不按规定的程序去演,都会造成不良影响。
她注意观察,当演到十二只哈巴狗叠罗汉,去咬吊在树枝上的圆环,猎网即将从天而降时,大灰浑身颤抖,眼光惊悸不安,那根蓬松的尾巴像木棍一样僵硬地竖在空中。
很明显,它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猎网无情地罩住它的身体,哈巴狗们一拥而上,混乱中某一只或某几只狠*的狗嘴咬得它皮开肉绽。
让川妮颇感意外的是,大灰从未企图跳闪或逃离。它总是用哀戚的神态,殉难者肃穆的表情,等待厄运的降临。遭到的暗算再多,身上的伤情再严重,它也丝毫没表现出消极怠工倾向,仍按照剧情要求,认认真真演戏,一丝不苟完成规定动作。
也许,狼这种动物天生就是贱骨头和硬骨头,对痛苦和委屈不那么敏感,对伤痛的忍受能力特别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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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影响演出,那就没必要再继续追究是谁恶作剧咬伤大灰的。
大灰是条接受过严格训练的警犬,恪守的信条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视荣誉为第一生命,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即使赴汤蹈火,也会毫不犹豫奋勇向前。
六恶狼?好狗?
大灰与哈巴狗之间,差点酿成流血惨案,起因是为了一根肉骨头。
这天早晨,管理员老费将一根棒子骨扔进低矮潮湿的铁笼子,算是给大灰当早餐了。有人喊老费去开会,临行时,老费将一只皮球扔进狗棚,让哈巴狗们玩。
哈巴狗们天天玩皮球,早就玩腻了。
名叫杰克的哈巴狗无精打采地将滚到面前的皮球扑踢开,然后无聊地踱到关押大灰的铁笼子前,朝里窥探。大灰正趴在铁门后面,埋头啃食那根棒子骨。棒子骨就是猪的大腿骨,骨头上没有多少肉,须仔细剔削啃挖,犬牙嚼咬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杰克看得心痒眼馋,口涎滴答。
其实它才吃完早餐,肚子并不饿。哈巴狗吃的是精美的罐头食品,营养和味道比棒子骨强多了,可它仍迫切想得到大灰正在啃食的棒子骨。
就像富人吃腻了山珍海味鸡鸭鱼肉,想吃窝窝头换换口味一样,哈巴狗杰克吃腻了罐头狗食,也想换换口味啃食这根棒子骨。
小孩子都是隔锅香,总觉得别家的饭比自家的饭好吃,狗也有这个毛病,总觉得别的狗正在啃食的东西是天底下最鲜美的食物。
就像男孩喜欢玩枪女孩喜欢玩布娃娃,凡犬科动物,都爱玩追逐争抢棒子骨的游戏。
强烈的占有欲,也是促使杰克偷窃棒子骨的原因。
哈巴狗虽然身材娇小,脑容量却不比普通犬类少,反应灵敏,极善模仿。管理员老费一天数次开启铁笼子的门,杰克对开门的动作早就熟记于心。铁笼子的门是朝里开的,没有挂锁,只插着一根活动门闩,只要把门闩抬高,小铁门就会自动开开。
杰克踮起后肢,两只前爪搭在门框上,用嘴咬住门闩用力一拔,“哐啷”一声,小铁门开启了。朝里摆动的铁门磕碰在大灰身上,大灰毫无心理准备,惊跳起来,本能地往后躲闪,嗖地蹿到角隅去了。
棒子骨遗落在门口,杰克一口叼起,在狗棚里得意地来回奔跑。
其他哈巴狗也正闲得无聊,立刻围了过来,你吠我叫玩起了狗抢肉骨头的游戏。
大灰很快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站立在铁门口,脑袋伸出门外,冲着哈巴狗猛烈咆哮,那是最严厉的警告:把棒子骨还给我,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哈巴狗们对大灰的警告置若罔闻。它们受主人宠爱,生活待遇比大灰优越,在舞台上扮演的又是智斗大灰狼的英雄形象,自我感觉比大灰尊贵得多,所以根本不把大灰放在眼里。
狗抢肉骨头,而且还是从高大健壮的狼狗嘴里抢来的肉骨头,比玩电子兔和塑料骨头有意思多了,好玩好玩真好玩。哈巴狗们欢天喜地,就像在庆祝盛大的节日。
大灰举起一只前爪,往前伸了伸,极想跨出铁门,夺回被抢去的肉骨头。它是条身强力壮的猛犬,血气方刚的狼种,被一群玩具似的哈巴狗抢走口中美餐,怎咽得下这种窝囊气?它的爪掌落在铁门外的水泥地上,就像踩着火炭一样迅速收了回来。
主人有过明确指令,不准它随意跨出铁笼子。它是警犬,令行禁止就是它生命的戒律。尽管主人不在身边,它也不能违抗主人的意志。
它的前爪跨出去又缩回来,不甘凌辱的天性和警犬的天职激烈冲突。
杰克叼着棒子骨,沿着墙根快速奔跑,以躲避其他哈巴狗的追抢。路过铁笼子时,它嘲弄的眼光投向大灰,嘴角呜呜发出轻佻的叫声,似乎在说:我抢走了你的口中餐,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我谅你也没胆量跨出铁笼子来!
大灰发出悲愤的吼叫,怒火在心头熊熊燃烧。
杰克似乎觉得这般奚落挖苦还不过瘾,竟然臀部撅起,转身时尾巴用力摇甩,啪的一声,尾梢掴了大灰一个耳光。
犬科动物的形体语言中,夹紧尾巴表示服输,翘起尾巴表示傲慢,用尾巴抽打对方的脸,是很严重的侮辱和挑衅行为。
客观地说,哈巴狗体小力弱,尾梢掴耳光犹如毛刷掸灰尘,皮肉不会有任何疼痛的感觉。但尊严遭到蹂躏,心灵的伤害是巨大的。
忍耐是有限度的,大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它是有尊严有品格的警犬,它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癞皮狗、丧家犬!
它霍地蹿出铁笼子,狂怒地嗥叫着扑向哈巴狗。
哈巴狗们没料到大灰真敢违抗主人指令冲出铁笼子来,狗心大乱,惊慌地四散奔逃。
大灰没费多少力气就夺回了本属于它的棒子骨。
夺回了棒子骨也就是夺回了尊严,夺回了荣誉。
大灰用爪子按住肉骨头,犀利的目光望着退缩到墙角的哈巴狗,发出一串嘹亮的吠叫,然后叼起肉骨头准备重新钻回铁笼子去。
它是一条有理智的警犬,虽然它憎恨哈巴狗的无赖嘴脸,可它晓得,女主人川妮非常宠爱这些会撒娇卖乖的家伙,它不想惹主人生气,更不愿让主人对自己产生敌意。
夺回了肉骨头也就算了,它不想扩大和激化矛盾。
看在主人的面子上,它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它是警犬,它必须看主人的脸色行事,必须学会克制和忍耐。
大灰的前腿跨进铁笼子,哈巴狗们闷声不响蹿了上来,一顿胡撕乱咬。
它们把忍耐看做是退缩,把克制看成是懦弱可欺。它们狗多势众,在数量上占有压倒优势,所以很猖狂。
大灰上半身已经钻进铁笼子,腰部卡在狭窄的铁门间,后半身受到攻击,本能地扭头来迎战,咚的一声脑袋撞在铁门框上,撞得眼冒金星。
免费看大灰狼出洋相,哈巴狗们高兴得忘乎所以。
大灰好不容易从铁门退了出来,耳根磕出了血,颈毛也扯掉了一片,模样很狼狈,眼睛喷着火星,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吼叫。
哈巴狗们并没有知趣地退却,它们早就知道,不管与这条灰毛大狼狗发生什么争执,川妮是永远站在它们一边的,有主人替它们撑腰,它们当然有恃无恐。
大灰跃跃欲扑,哈巴狗们也气势汹汹,嗥叫声和吠叫声响成一片。
一只年轻哈巴狗溜到大灰背后,企图偷袭,大灰倏地急旋狗腰,一口咬住这家伙长长的狗毛,年轻哈巴狗竭力挣扎,扑的一声,活生生被拔下一撮狗毛来。
年轻哈巴狗呕呕呜咽着,逃到食盆后面躲了起来。
一只蓝眼睛哈巴狗从侧面扑蹿上来,大灰钩紧脑袋迎头撞上去,咚的一声,狗头与狗头猛烈碰撞,蓝眼睛哈巴狗被撞得眼冒金星,像扭秧歌似的歪歪斜斜逃到房柱背后去了。
这个时候,哈巴狗们如果一哄而散,或者用圆润的嗓音发出求饶的吠叫,或者将尾巴夹在两胯间做出屈服的姿势,大灰也许会抑制怒火停止攻击。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阳光大马戏团的动物演员,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没必要闹得太僵。
哈巴狗们并没有做出明智的乞降动作,它们在舞台上一次又一次把大灰狼打得落花流水,这已形成思维定式,很有信心把大灰斗败。
舞台小世界,世界大舞台。
杰克和另一只红鼻子哈巴狗从左右两面包抄过来,其他哈巴狗则从正面一拥而上,企图重演舞台上的情景,用群体的优势制伏大灰。
舞台上大灰被困在猎网里时,隔三差五被暗算咬伤,虽然因后台灯光昏暗且一片混乱它始终未能看清究竟是谁在咬它,但凶手就在这群哈巴狗里头,这是确凿无疑的。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大灰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狗眼红得像玛瑙,一瞬间忘却了警犬的禁忌,长时间所受的委屈、苦痛和磨难,火山般爆发出来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大灰狂嗥一声,两只前爪扑到红鼻子哈巴狗身上,狠狠撕扯。它身上有狼的基因,爪子较普通狗尖利得多,咝的一声,红鼻子哈巴狗背脊上被划出三道长长的血痕,就像缠着三条红丝线。
红鼻子哈巴狗喊爹哭娘,疼得在地上打滚。
这时,杰克已跃到大灰身上,张嘴欲咬那根蓬松如扫帚的狗尾巴。
大灰急遽转身,凌厉扑击,把杰克压翻在地,一口咬住杰克的大腿。狗牙如利刃,杰克的大腿立刻皮开肉绽。
牛犊似的大狼狗对付玩具似的哈巴狗,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杰克发出凄厉的惨叫,就像被狗贩子牵进了屠宰场。
其他哈巴狗吓得*飞魄散,四散逃往墙角和墙根,声嘶力竭地吠叫。
大灰舌头尝到了咸津津的狗血,蛰伏的野性被唤醒了,变成狂热而残忍的复仇者。它锐利的狗牙深深刺进杰克腿部肌肉,狗牙如锯齿,咔嚓咔嚓切割杰克的大腿骨。
就在这时,兽舍大门砰地被推开了,川妮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进来。
她刚巧路过此地,是被哈巴狗们悲惨的吠叫声引来的。
她的脸气得铁青,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飞起一脚踢在大灰脖子上,厉声喝道:“住口,你这条疯狗,你在干什么呀!”
这一脚把大灰踢醒了,立刻松开嘴巴,从杰克身上跳下来,规规矩矩地蹲在旁边。它是警犬,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严格地按主人的指令行事。
杰克拖着受伤的腿,爬到川妮跟前哀嚎不止。蓝眼睛、红鼻子和其他哈巴狗也都围在川妮身边,呦呦呜呜哭诉大灰的罪行。
川妮举起驯兽棍,指着大灰的脑门咬牙切齿地咒骂:“你这条恶狗,你这个浑蛋,滚,滚回你的铁笼子去!”
大灰拖着尾巴,神情沮丧地钻回铁笼子。
川医院,还算好,她最喜欢的哈巴狗杰克没伤着骨头,只是被咬开一条两寸长的伤口,缝了七针。红鼻子也伤得不轻,被狗爪抓破了狗皮,红肿发炎,伤口四周脱落许多狗毛,难看得就像患了牛皮癣。
这场狗咬狗打架,使得杰克和红鼻子整整一个月不能上台演出。
川妮找到高导演,强烈要求拔掉大灰的犬牙,剪掉大灰的指爪。
在马戏团,对付性格暴躁桀骜不驯的猛兽演员,有时会施行外科手术将其尖爪利牙除掉,以防其撕咬驯兽员或伤害其他动物演员。
高导演连连摇头:“不行,拔掉了它的犬牙,它就不是凶恶残暴的大灰狼,舞台形象受到损害,还要不要演《智斗大灰狼》节目了?”
“这副狗牙太厉害了,轻轻一口就差点咬断杰克的腿。别说这些哈巴狗,我看着也心里发憷。我不可能分分秒秒待在狗棚监视这只恶狗,万一它再撒野,会把这些哈巴狗通通咬死的。在狗牙狗爪面前,我觉得我自己的生命都没有保障。”川妮据理力争。
“想想其他办法吧,反正不能拔它的牙。”高导演说,“狼狗的威风就在上下腭四枚尖牙上,拔了牙就不是狼狗了,比普通的狗还不如,窝窝囊囊的样子,谁还稀罕来看它表演呀。”
“在你眼里,是不是我的命还不如一只恶狗重要呀!”
“别夸大事实,大灰咬过你吗?”
“难道你要等狗牙咬穿我的喉咙,你才相信这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狗?”
“……”
争吵的结果,川妮和高导演各自退让了半步,达成一个妥协意见:修剪大灰的指爪,保留狗牙,但除了演出和进食外,其余时间都得戴上嘴罩。
狗爪藏在足掌下,不引人注目,修剪掉丝毫不会减弱大灰狰狞恐怖的反面形象。
嘴罩是马戏团特有的用具,类似于马的辔嚼,也有点像空心口罩,用坚韧的牛皮条制作,套在野兽嘴巴上,不影响呼吸,却无法再张嘴噬咬。
戴嘴罩当然比拔牙要仁慈多了。
川妮特意从桑拿中心请了一位修脚师傅,把大灰锐利弯曲如鱼钩的指爪剪平了,还用锉刀将棱角磨光。
看你还怎么撒野,看你还怎么撕咬可爱的哈巴狗!
七野外遭遇云豹
一辆卡车沿着盘山公路行驶。货厢前半截装的是演出的道具,后半截装的是大小几只兽笼。川妮坐在驾驶室里。
应西双版纳州*府邀请,阳光大马戏团派出“智斗大灰狼”节目组,前往西双版纳首府允景洪参加傣族泼水节,圆满完成任务后,驱车返回昆明。
横断山脉重峦叠嶂,公路像条白色蟒蛇,在翠绿的山腰蜿蜒盘旋。
翌日下午四时,卡车穿过澜沧江大桥,进入草深林密的河谷地带,发动机突然熄火了。司机打开车盖检查,发现是喷油活塞烧坏了。故障不大,却没带备用零件。司机在这条路上跑过,说前方六公里处有个小镇,有汽车修理铺,可以买到喷油活塞。
“我快去快回,最多两个小时,天黑前准能赶回来。你一个人在这里不会害怕吧?”司机系紧鞋带,问川妮。
说实话,川妮心里很有些忐忑不安。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挨店,一个女人当然会感到害怕。可必须有人去买零件,也必须有人守在卡车旁,她别无选择。卡车跑长途,出点故障是免不了的,也不好埋怨责怪司机。她硬着头皮说:“坐了一天车,腰酸背疼,我正想躺在草地上歇歇呢。哦,你帮我把几只兽笼卸下来,也该给它们喂食饮水了。”
司机帮忙把兽笼卸下车,拖到公路边约两百米远的小树林里。川妮打开兽笼,将鹦鹉架挂在树梢,将小白羊放牧在茂盛的青草地,十二只哈巴狗和狗熊,是从小就生活在阳光大马戏团的老演员,不会开小差溜逃,就让它们在小树林里自由活动;而大灰,则是重点监控对象,用细铁链拴住脖子,铁链的另一头固定在树干上。
“有它们陪伴我,你就放心去吧。”川妮说。
司机笑呵呵说:“你有一大堆警卫,绝对安全。”
司机走后,川妮取出随车携带的食物,依次给这群动物演员投喂。随后又用帆布水桶从澜沧江里取水给它们饮用。她没有忘记,当大灰进食进水后,便将嘴罩重新套在它尖尖的嘴吻上。
夕阳斜照,给小树林涂抹一层橘*色的光斑。四周望不见人影,空谷鸟鸣,显得格外幽静。两只金刚鹦鹉在架子上互相梳理羽毛。狗熊在一蓬凤尾竹下饶有兴味地用强有力的熊掌挖掘一支刚刚出土的竹笋。哈巴狗们在草丛里发现一只绿毛龟,兴奋地追逐嬉弄。大灰在细铁链允许的范围内来回奔跑,享受有限的空间和有限的自由。
川妮手枕着脑袋仰躺在小白羊身边。小白羊性格娴静,优雅地啃食着青草。草地厚密柔软,被太阳晒得暖融融,散发淡淡的馨香,比躺在席梦思床上舒服多了。在卡车上颠簸了一天,挺累人的,躺在山清水秀的大自然的怀抱,倦意袭来,她迷迷糊糊打起瞌睡。
突然,她听到呜噜呜噜的吵闹声,声音很刺耳,搅了她的清梦。她睁眼循声望去,传播噪声的是大灰。这家伙瞪起一双白眼,望着山谷深处一片灌木丛,身体一冲一冲做出扑跃的姿态。
她朝灌木丛望去,翠绿的枝叶在微风中有节奏地摇曳,一只鹭鸶在灌木丛上空悠闲地盘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异常动静。
“别闹,太烦人了!”川妮皱着眉头呵斥。
奇怪的是,平时对她指令绝对服从的大灰,此时此刻却像森林里刚刚逮着的野狼一样,蛮横而又粗暴,变本加厉地颠狂扑蹿,把细铁链拉扯得哗啦啦响,嘴角发出断断续续如婴孩啼哭般的声音。
她去看狗熊和哈巴狗,狗熊仍在竹蓬下专心致志地挖掘竹笋,哈巴狗们仍在翻转拨弄那只四肢和脑袋已缩进龟壳去的绿毛龟,两只金刚鹦鹉仍在用大嘴壳互相卿卿我我。
她不再理会大灰的反常举动,假如真有异常动静的话,狗熊、哈巴狗和金刚鹦鹉也是应该能及时发出报警信号的。
兴许,这条大灰狼想挣脱细铁链的束缚,皈依山林,不不,是叛逃人类吧?她对狼有很深的偏见,习惯往坏的方面去想。
幸亏嘴罩套住它的嘴,嘴巴仅能启开一条缝,发音受到限制,不然的话,肯定是一长串令人毛骨耸然的狼嗥。
她重新躺下,闭起眼睛继续瞌睡,约十几分钟后,突然,头顶上的鹦鹉发出尖锐的叫声:“有情况,请注意!”“猫来了,要当心!”
她赶紧坐起来,不好了,灌木丛里一前一后蹿出两只云豹,正飞快地朝她和小白羊扑过来。云豹属于猫科动物,外形很像大猫,鹦鹉误把云豹当做大猫了。
她的心陡地悬吊起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在大学里学的是动物学,了解云豹的习性。云豹又名乌云豹、龟壳豹、龟纹豹、荷叶豹,虽然身体仅有刚出生的*牛犊那般大,属于最小型豹类,却身手矫健,生性凶猛,能突然从茂密的树冠间扑下来,将路过树下的*牛咬死,是亚热带丛林著名的杀手。
迎面扑来的这两只云豹,一大一小,*褐色的云斑状豹皮一浓一淡。云豹雌雄体形差异很大,雌兽比雄兽要小得多,雌兽皮毛的色泽也要比雄兽淡雅一些。云豹实行一夫一妻制婚姻形态,雌雄相伴,共同养育后代。不难判断,这是一对携手捕猎的夫妻云豹。
无论冲在前面的雄云豹还是跟在后面的雌云豹,肚皮都是空瘪瘪的,眼睛里闪烁着饥馑贪婪的绿光。毫无疑问,它们是在饥饿催逼下铤而走险的。
云豹冲击速度很快,转眼间便跃过河滩那片茅草地,冲进小树林来了。川妮本能地想跑,腿却软得像是用棉花搓成的,才走了两步便让草茎绊了一跤跌坐在地上。
这时候,哈巴狗们也已觉察到异常动静,紧张地吠叫着,扔下那只缩头绿毛乌龟,朝川妮身边拥来。川妮急切地大叫:
“杰克,红鼻子,蓝眼睛,快,堵住这两只云豹!”
她想,十二只哈巴狗,算得上一个小型狗*团,虽说未必能将两只云豹擒捉或咬杀,但遏止云豹的进攻应该是没问题的,只要哈巴狗们能纠缠住云豹五六分钟,她就可以跑到公路上去,钻进卡车驾驶室,那就安全了。
开始时,哈巴狗们还表现得挺勇敢,吠叫着潮水般地向两只云豹拥过去。雌雄云豹突然双双纵身跳跃,蹿到一棵麻栗树上,嗖嗖嗖一眨眼便爬到离地约三四米高的树腰上。
云豹是热带雨林著名的爬树高手,能在树上捕杀营树栖居的大青猴。
哈巴狗们以为云豹是胆小*,吓得上树逃跑了,兴奋得拥到树底下,抬了头望树干,狺狺狂吠,就像胜利者在通缉逃犯。
接下来发生的情景,却让川妮失望透了。两只云豹在树腰突然甩动长长的尾巴,迅速掉转头来,四肢一蹬,从三四米高的树干扑了下来。
这是云豹克敌制胜的绝招,也称得上是杀手锏,常常用这种办法把比自己身体大得多的猎物置于死地。
哈巴狗们想扭身躲避,已经来不及了,雄云豹整个身体压住杰克,雌云豹两只犀利的爪子按住了红鼻子的屁股。
两只云豹野蛮撕咬,杰克和红鼻子惨烈哀嚎。
杰克和红鼻子好不容易从云豹爪牙下挣脱出来,杰克颈皮被咬掉了一大块,血流如注,红鼻子屁股被撕烂了,下半身都是污血。它们失去搏杀的勇气,丧*落魄,拔腿就逃。
恐惧是会传染的,刹那间,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哈巴狗们,只只变得像断了脊梁的癞皮狗,夹紧尾巴,四散奔逃,很快就隐匿在树丛草蓬里不见了。
川妮还没有跑出小树林呢,离公路起码还有一百米。两只云豹没有去追赶溃逃的哈巴狗,而是飞快地朝她扑了过来。
巧的是,她刚好逃到狗熊身边。出于强烈的求生欲望,她不假思索地绕到狗熊背后,拍着狗熊的肩膀气喘吁吁地叫道:“快,用你的熊爪,把该死的云豹撵走!”
狗熊早已停止挖掘竹笋,傻乎乎地站在哪里,看两只云豹把一群哈巴狗打得屁滚尿流,被川妮一吆喝,惊醒过来,像人一样直立起来,挥舞两只毛茸茸的熊掌,迎战云豹夫妻。
两只云豹加起来,也没有狗熊重,可它们在吼叫的狗熊面前并没退缩,雄云豹在正面腾跳扑跃,吸引狗熊视线,雌云豹则绕到狗熊背后,冷不防在狗熊腰部咬了一口。
狗熊怒吼着转身来找雌云豹算账。熊腰粗壮,扭动得稍有点笨拙。还没等狗熊回过身来,体态轻盈的雌云豹早就一抡豹尾敏捷地跳到圈外去了。
机灵的雄云豹抓住这个机会,又跃到狗熊背上,狠狠撕抓了一把。
狗熊腹背受敌,顾了前顾不了后,仅仅三个回合,便虚晃两下熊掌,撒腿跑出了格斗圈。
客观地说,狗熊身强力壮,熊皮厚韧,肌肉与脂肪饱满,被云豹咬几口抓几把,绝不会伤筋动骨危及生命,甚至熊皮也不大可能被咬破撕裂,最多烙下几条抓痕留下几个齿洞而已。
可是,狗熊的拼搏意志已经崩溃了。它奔到凤尾竹下,狠劲将一棵棵竹子扳弯撇断,冲着云豹夫妻吼叫,似乎在说:有种的你们就过来和我比试比试,看谁的力气更大!
愚蠢的恫吓,空洞的威胁,无用的挑衅。
川妮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云豹夫妻用鄙夷的目光扫了狗熊一眼,色彩斑斓的豹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表情,不再理睬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继续朝川妮扑蹿过来。
这时候,川妮已经快逃到公路边了,云豹夫妻飞快地斜蹿过来,挡住了她的退路,迫使她不得不掉转头又逃回小树林来。
八热血洗冤
她奔逃的路线,刚巧经过大灰身旁。大灰脖子上拴着细铁链,在那棵小树下心急如焚地转着圈,被嘴罩套住的狼嘴发出呜呜嗥叫。
看来,刚才大灰之所以又叫又跳发出响动,是在向她报警。狼狗的嗅觉和听觉特别灵敏,大灰肯定早就闻到了云豹的气味,听到灌木丛细微而异常的响声,晓得危险的食肉兽正躲在暗处窥探,提醒她要提高警惕并及时采取应对措施。
假如当时她信任大灰的话,她是有足够的时间带着这群动物演员安全撤回到卡车上去的。她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竟然怀疑大灰是想挣脱锁链逃亡山林当野狼。她冤枉了大灰,也痛失化险为夷的良机。现在,后悔也晚了。
一眨眼的工夫,雄云豹已冲到她面前,两只残忍的豹眼盯着她身边的小白羊,龇牙咧嘴发出凶猛的吼叫。
自始至终,那只小白羊都贴在她身边跟着她一起奔逃。
雌云豹也从侧面跳到她和小白羊跟前,贪婪的目光直射细嫩的羊脖子,血红的舌头沙沙舔动尖利的牙齿,就像屠夫在磨刀霍霍。
川妮突然意识到,这对云豹夫妻其实是对羊肉更感兴趣,主要攻击目标是小白羊。教课书上也说过,云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袭击人的。云豹之所以紧盯着她不放,主要是因为小白羊跟在她身边。
假如能让小白羊从她身边跑开,也就能把云豹夫妻从她身边吸引走了。
作为马戏团的驯兽员,她当然有责任保护和照顾这些动物演员,可生死攸关的危急关头,她已顾不了这么多了。不管怎么说,人的生命总要比小白羊的生命珍贵。
她使劲推搡小白羊,厉声呵斥:“去,离我远一点!”
小白羊仍黏在她的身边舍不得离去。
“走开,走开!”她咬咬牙踹了小白羊一脚。
小白羊被踹倒在地,抬起秀气的羊眼惊愕地望着她,突然又蹦跳起来,一头拱进她的怀里,咩咩地发出可怜兮兮的哀叫。
对小白羊来说,自小生活在马戏团里,比牧民饲养的羊更软弱无能,因此也就更依恋人类,大祸临头,它理所当然会寸步不离地紧贴在主人身边,寻求庇护。
川妮又推了几次,徒劳的努力,怎么也无法把小白羊从自己身边推开。
雄云豹弓起背,这是猫科动物准备扑咬的前奏。雌云豹吹胡子瞪眼,也摆开厮杀的架势。川妮再和小白羊粘在一块儿,毫无疑问将与小白羊共同遭受云豹夫妻凌厉而残酷的攻击。
大灰就拴在三四公尺外那棵结实的小树下,挣扎得更猛烈,嘴角边发出的呜呜声也更急促了,用困兽犹斗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这时,川妮的脑子里才闪出这样的念头:解开大灰脖子上的细铁链,让大灰来对付穷凶极恶的云豹夫妻!
她朝大灰靠拢,可已经来不及了,雄云豹扑到羊背上撒野,小白羊惨咩一声钻到她胯下来避难,雌云豹照着她的脸扑蹿上来,她本能地举起胳膊抵挡,豹嘴咬在她手臂上,幸亏是冬天,衣裳穿得厚,咝的一声,袖子被撕破一个大口子。
云豹力气很大,她站立不稳,被拽倒在地。
就在跌倒的瞬间,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大灰!”
事后回想,她当时发出喊叫,完全是一种下意识行为。就像在水里快要溺毙的人,不顾一切去捞救命稻草一样。她其实并没指望大灰真的能救她,她心里明白,大灰脖子上拴着细铁链,就像囚犯戴上了脚镣手铐,是无法跑过来同云豹夫妻搏杀的。
可奇迹发生了,她喊叫声刚落,大灰退后几步,突然狠命朝前冲撞。细铁链勒得它狼眼暴突,颈毛纷飞,颈皮开裂,活像从地狱里钻出来的疯狼。它仍憋足劲往前蹦跶。嘣的一声,细铁链崩断了。
云豹夫妻满脸惊诧,川妮也看得目瞪口呆。
大灰脖子拖着半截细铁链,像股灰色狂飙,毫不犹豫地扑向云豹夫妻。
大灰个头比云豹高大威猛,不愧是训练有素的警犬,奔跑如疾风劲吹,扑击如电闪雷鸣,一下就把雄云豹扑翻在地,两只狼爪抠向豹腹,尖尖的狼嘴直刺豹颈。
这个扑击动作完成得非常漂亮,力度、角度和落点都恰到好处。假如大灰没有被修剪过指爪,假如大灰的嘴没有被嘴罩套住,雄云豹就算不被一口咬死,也起码被撕咬得皮开肉绽,威风顿失了。
大灰爪子抠住豹腹,便感觉不大对劲,云豹变得像滑溜溜的鱼,怎么抓也抓不牢,嘴吻刺入豹颈张口欲咬,却怎么也无法把嘴张开。哦,它的爪子被修剪磨平了,它的嘴还套着嘴罩,既无法撕也无法咬。
雄云豹挣扎颠动,很容易就从大灰爪牙下脱逃出来。
大灰举起一只前爪拼命抠抓嘴巴上的嘴罩,无论算它是狗还是算它是狼,它身上仅有两种克敌制胜的武器,尖利的牙和锐利的爪,爪子被修剪钝化,嘴巴封闭套牢,两种武器全部失效,它用什么来对付这对张牙舞爪的豹夫妻啊?
马戏团专用嘴罩设计得很巧妙,从嘴吻连接到脖颈,搭扣系在后脑勺,类似飞机上的保险带,任你是狗熊、鳄鱼还是狼,凭动物演员自己的能耐休想把嘴罩脱得下来。
大灰痛苦地呜呜叫,扭头将求助的眼光投向身后的川妮。
每次进食或饮水,川妮在它后脑勺轻轻一拨弄,嘴罩就会自动解开。
川妮明白大灰的心思,刚要过去帮它解开嘴罩,云豹夫妻已从左右两个角度朝大灰发起攻击。狼与豹扭滚在一起,尘土飞扬,令人眼花缭乱。川妮吓得赶紧后退,她没有本事也没有胆量在猛兽打斗的混乱中前去给大灰解开套在嘴上的嘴罩。
虽然是二对一,大灰在数量上处于劣势,但它勇猛善战,屡屡将云豹夫妻压倒在地。可是,它无法噬咬和撕抓,形不成杀伤力。云豹夫妻虽然在气势和格斗技巧上略有逊色,但豹牙和豹爪犀利无比,只要落到大灰身上,立刻就血花四溅。
几个回合下来,大灰腹部、颈侧和背上横七竖八布满血痕,耳朵也被咬掉了半只,鲜血像根红丝线挂在脸上。云豹夫妻身上无一伤痕,只是沾满草屑泥尘而已。
云豹夫妻大概有点累了,倏地跳出格斗圈,舌头拖出嘴腔喘着粗气,抖掉身上的草屑泥尘,呦呦,朝大灰发出威胁的吼叫,仿佛在说:你是一只爪子失灵嘴巴也张不开的怪狼,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走开吧,我们放你一条生路。
云豹夫妻本来是一左一右形成夹攻态势,雄云豹突然间从左侧跑到右侧来,与雌云豹并排站在一起,用意很明显,网开一面,让大灰有机会逃入茂密的灌木丛去。
对云豹夫妻来说,想要得到的是美味可口的小白羊,或许还有比小白羊更细皮嫩肉的川妮,它们对狼狗不感兴趣,也不愿耗费宝贵的精力与顽强的狼狗纠缠不休。
假如大灰是只普通猎犬,也许会趁机溜走了。是豢养它的主人修剪它的指爪,把它的嘴给套上嘴罩,这等于剥夺了它的战斗权。它已多处负伤,很对得起主人了。并非它缺乏忠诚,在节骨眼上背弃主人。它一只耳朵已被云豹咬了下来,再继续撕斗,赢的可能性等于零,生的可能性也很渺茫,何必要白白殉葬呢?它这个时候离去,应该说是心安理得的事,用不着感到内疚和羞愧。
可大灰毫无退缩之意,用血迹斑斑的躯体护卫着川妮和小白羊。
它是警犬,狗类中的精英,它唯一的信念就是:绝对服从主人的指令,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云豹夫妻看看劝降无效,恼羞成怒,呦呦叫着又扑了上来。
这一次,云豹夫妻改变了策略,不再左右夹击,而是一前一后分两个梯次进攻。雄云豹率先扑到大灰身上,任凭大灰怎么踢蹬,像拥抱情侣一样紧紧抱住大灰不放。雌云豹则寻找大灰的脖子,进行致命的噬咬。
白森森的豹牙逼近大灰柔软的颈窝。
大灰感觉到雌云豹居心叵测的眼光正瞄准自己的颈窝,也看到了杀气腾腾的豹嘴正贴近自己的喉管。
它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它虽然爪不能撕嘴不能咬,但四条腿能遒劲踢蹬。它完全有能力化解雌云豹夺命的*招。
它将左前腿钩紧,脑袋翘挺起来,暗中做好准备。
它要等雌云豹牙齿触碰到它颈窝的一瞬间,左前腿朝雌云豹心窝猛烈踢蹬,与此同时,脑壳也狠狠朝豹脸撞击。踢它个透心凉,撞它个鼻出血。虽然无法给雌云豹造成致命伤,也至少能挫败这对云豹夫妻的嚣张气焰。
来吧,狗爪硬如棍,狗头坚如铁,你休想占到什么便宜。
雌云豹泛动着寒光的利牙已探进它的颈窝,它蜷缩的左前腿刚要踢蹬出去,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何不趁这个机会,让雌云豹帮自己脱掉嘴罩呢?雌云豹想要噬咬的颈窝,与它戴在嘴巴上的嘴罩相隔很近,它只要在豹嘴咬拢时稍稍偏仄脑袋,就能让雌云豹衔住嘴罩的皮带。豹牙锋利如刀刃,是能割断用牛皮带编织的嘴罩的。
这当然要冒很大风险,万一豹牙透过嘴罩直接衔住它颈窝的喉管,它今天就死定了。可这是解开嘴罩的唯一机会,它只有张开嘴才能对付云豹夫妻,权衡利弊,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
大灰不再犹豫,把准备踢蹬出去的左前腿又收缩回来。
雌云豹照准它的脖颈咬下来了,它微微拧动脑袋,咔嚓一声,豹牙咬住它下腭与颈窝交汇的部位,同时也衔住了嘴罩的皮带。尖利的牙齿戳穿它的皮肉,直往它喉管钻。它忍着巨大的疼痛,拼命用前腿踢蹬雌云豹的心窝,还扭头做反咬状,那是逼迫雌云豹竭尽全力啃咬。
咬啊,用力咬,不然我就要反咬你一口啦!
雌云豹弓背缩颈狠命拧动强有力的颌骨,噗的一声,它的下腭被撕裂,咸津津的血倒灌进它的嘴里,与此同时,嘣的一声,嘴罩的皮带也被咬断了,狗嘴重获自由。
“呦——”大灰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响亮的嗥叫,它不再是被动挨打的窝囊废了,它可以对凶恶的云豹进行有效的反击了。
雄云豹正在噬咬它的腹部,它扭头咬住那只肥嘟嘟的豹耳。
你咬烂我一只耳朵,我也咬烂你一只耳朵,这叫有来无往非礼也。
雄云豹猛烈挣扎,丢下半只耳朵,哀嚎着往灌木丛蹿逃。
大灰转身扑向雌云豹,一阵扭打,咬下半截豹尾,雌云豹也丧*落魄地逃走了。
大灰乘胜追击,可它脖子上还缠着一大截细铁链,一会儿绕在草茎上,一会儿挂在葛藤间,拉拉扯扯,磕磕绊绊,根本跑不快。
很快,云豹夫妻隐没在亚热带雨林茂密的植物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大灰满身是血,大灰狗变成了大红狗,它追出几十米远后,再也支撑不住,四肢像是用湿泥巴糊的,踉踉跄跄又朝前迈了几步,咕咚栽倒在地。
川妮急急忙忙跑过来,脱下衣裳撕成布条,想给大灰包扎伤口,可她很快就放弃了这种努力,大灰遍体鳞伤,除了耳朵被撕掉半块外,下腭破裂,四条腿有三条皮开肉绽,脊背上的毛几乎被拔掉了一半,肚皮也被咬穿一个洞,漏出黑糊糊一截肠子。
如此伤势,除非像裹粽子一样把全身都包裹起来,是没法包扎的。
她想把缠在大灰脖子上那半截细铁链解下来,可铁链已深深嵌进狼狗皮里去,被冷却的血凝结在皮肉间,稍用力拉铁链,就会撕裂伤口渗出一大片血水,她不得不打消解开铁链的念头。
大灰本来脑袋枕在地上斜躺着的,见川妮过来,吃力地抬起头,从满嘴血沫间吐出一声叫唤,像是在告诉她:危险已经过去,现在没事了。
狗熊停止扳凤尾竹,耷拉着脑袋爬拢来。哈巴狗们从不同的旮旯角落走出来,也向川妮围了过来。杰克和红鼻子身上挂了彩,呦呦呜咽,希望能得到主人的关怀。
川妮不耐烦地挥挥手,很不客气地把它们轰走了。
她坐在大灰身边,不在乎狼狗血是否会弄脏自己的衣服,把大灰搂进自己的怀抱。她还是头一次这么亲近地拥抱大灰,她的眼角涌出一滴内疚的泪。
两只金刚鹦鹉在树梢惟妙惟肖地学人说话,雄鹦鹉高叫:“狼来了!”雌鹦鹉大喊:“要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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